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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二十章 一去何時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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姚元之是個什麽樣的人?

李賢和姚元之有過一起打架的交情,他當然深知這家夥是怎樣的性情——那是睚眥必報,絕對不可能是以德報怨。所以,看到姚元之鼻青臉腫,他的頭一反應就是,莫非裏頭的是絕世高手?

他還來不及盤問姚元之究竟是怎麽回事,客棧裏便忽然怒氣沖沖地出來一個青年。

那青年大約二十七八歲的年紀,黑裏透紅的臉龐,生得膀大腰圓,一身束腰長衫,袖子捋得老高,臉上猶自怒氣沖沖的。他仿佛沒看見李賢,徑直大步走到姚元之跟前,指著鼻子大罵道:“你不是能文能武麽,站直了好好和我打一場,我倒要看看,你有什麽本事敢離家在外頭廝混!”

言罷他冷笑一聲,狠狠一拳往姚元之臉上打去,誰知那拳頭就要及臉的一剎那,卻被一只手抓了個正著。此時,他方才看清了姚元之身邊的李賢,那張臉登時陰沈得更厲害了。

抽了兩下拳頭,發覺紋絲不動,他便忍不住嚷嚷道:“你管什麽閑事!”

李賢從來都是胳膊肘往內拐的人,對於認識而又有交情的人更是刻意維護,此時死死抓住那青年的拳頭,哪肯輕易松開:“元之是我的朋友,他的事就是我的事,怎容你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人?”

“不分青紅皂白?”那青年頓時火了,也不管自己的一個拳頭在人家手裏,立刻破口大罵道,“他是我弟弟,我如何教訓不得他!他從小到大沒少闖過禍,哪次不是我給他收場?這一次倒好,在陜州把人家揍了個半死,自己卻一走了之無影無蹤,算什麽男子漢大丈夫!十郎,你小子有本事就讓我一輩子找不到你!”

這人竟是姚元之的哥哥?

李賢一下子呆若木雞,竟是連那青年猛地掙脫了他的手都忘了反應。而姚元之好容易站直了身體,朝著那青年訥訥道:“三哥,我只是怕連累家裏,所以才到長安城避避風頭……”

“避風頭?”那青年滿臉的不依不饒,忽然冷笑一聲道,“你《論語》讀過這麽多年,父母在不遠游,游必有方你懂不懂?你既然闖了禍,那就必定連累家裏。爹的身體原本就不好,如今更是被你氣得七竅生煙,大病在床,偏生還找不到你的蹤影!若不是我在長安城還有幾個朋友,你讓家裏人上哪裏去找你!”

此時此刻,李賢終於聽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,心中不由咯噔一下。清官難斷家務事,再加上姚元之這是典型的翹家,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幫不上忙。見周圍的人越圍越多,他惟恐事情鬧大對兩邊都不利,瞥到賢德客棧的那位掌櫃站在門口探頭探腦,趕緊一招手把人叫了過來,又吩咐隨行的張堅韋韜驅趕四周圍著看熱鬧的百姓。

“元之,還有這位……大哥,有什麽事到裏頭說,外邊人多嘴雜,想必你們也不願意給別人看笑話吧!”

李賢見那青年滿面鐵青還要再教訓,趕緊上前打圓場。他這句話出口,那青年面色稍霽,目光卻仍舊在噴火,而姚元之心中有愧,哪裏敢拒絕李賢的提議。

好容易一群人到了裏頭,李賢便直接管那掌櫃要了一個空院子。大門一關,他方才對那青年抱了抱拳:“剛才不知道尊駕是元之的哥哥,我多有得罪,還請別見怪。元之畢竟年紀小好沖動,這一聲不吭離家,確實是大錯。念在他知道錯了,尊駕不如原諒他這一次。”

“我倒是可以原諒他,但是爹爹如今臥病在床,若是有個三長兩短,我看他怎麽辦!”

那青年說到氣頭上,頓時又狠狠拍了桌子:“十郎,家裏那麽多人當中就是你最小,我們也一向寵你護你,爹爹也何嘗不是對你寄予厚望!我生來在讀書上頭沒有天分,到了現在還不過是個左武衛司戈,可是,你自幼聰穎,博聞強記,可偏生就是不學好!”

發了一大通脾氣,那青年終於稍稍消了一點氣,旋即上下打量了一下身邊的李賢。剛剛他只是略瞥了一眼沒仔細看,如今這一看,他總覺得似乎見過,心中便有些驚疑不定,可思忖良久楞是想不起來,面色便平和了許多。

“元之頭一回到京城,想不到便能有這樣仗義的好友,實在難得。”青年拱拱手,頗有些尷尬地一笑,便自報家門道,“我是陜州姚元慕,是元之的三哥,剛剛也說了,不過是個不爭氣的左武衛司戈,請問你是……”

剛剛在旁邊乖乖挨訓的姚元之終於找到了插話的機會,趕緊解說道:“三哥,他是……”

“我沒問你!”姚元慕狠狠一瞪姚元之,然後方才轉頭對李賢無可奈何地一攤手道,“元之向來都是惹事身份的性子,在陜州只有一批狐朋狗友,倘若像我今天這樣打上門來,那些家夥鐵定全都成了縮頭烏龜,絕對不會像你這樣維護他。嘿,想不到元之還能交上個好朋友。對了,他在長安城可曾闖過禍?”

李賢見姚元之被姚元慕壓得服服貼貼,不禁暗嘆一物降一物,聽到最後一句,他立刻嘿嘿笑道:“為朋友兩肋插刀,原本就是該當的,更何況我和元之的交情非同一般!”

話還沒說完,他就看見姚元之在兄長身後殺頭抹脖子似的做著手勢,頓時心領神會地一笑,這才繼續道:“我和他是會文的時候認識的,如今乃是科考之年,滿城士子,他又怎麽會闖禍?”

看這姚元慕的架勢,要是他說姚元之曾經和人家打過架,甚至還幾乎進了萬年縣衙,很可能小姚會被揍得半死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,他還是積點德好了。

“那就好。”姚元慕完全忘了自己沒有問李賢的名姓,大是松了一口氣,“要是這小子從陜州跑到長安城還是闖禍,我非打死他不可!哼,這小子大約是躲我,或是想著燈下黑,一直沒露出行蹤,害得我找了好幾天。元之,趕緊收拾收拾回陜州!”

老哥親自上門拎人,又聽說家中老父病重,姚元之自然不敢怠慢,慌忙出門回自己的房間。而李賢雖說覺著可惜,但孝道乃人倫大道,他自然不好阻攔。眼看這姚元慕也急匆匆上樓去,說是要幫姚元之收拾東西,他便出了那小院,卻見那姓王的掌櫃一陣風似的沖了過來。

“六公子,左武衛那邊有人來,說是找那位姚三公子的!”

李賢還沒來得及回答,就見一個尚穿著甲胄的大漢急匆匆地奔了進來。兩邊一打照面,他只覺得對方面目陌生,豈料那個大漢楞了片刻,忽然納頭就拜,口呼沛王殿下。此時,樓上的姚氏兄弟正好推門出來,見到這一幕,姚元之這個知道李賢身份的還算好,姚元慕則是幹脆傻呆呆地站在那裏,好一會方才蹬蹬蹬地沖下了樓。

“沛……沛王殿下!”

盡管自個就在長安城左武衛,更聽過無數次李賢的名聲,但姚元慕不過是遠遠瞧見過李賢兩三回,剛剛自然沒認出人來。結結巴巴道出了四個字,他方才醒悟到自己的失禮,想要下拜的時候,卻見李賢親自把自己那位同僚拽了起來,又朝自己瞪了一眼,這膝蓋頓時彎不下去了。

“好了好了,這裏是客棧又不是朝堂,不用行這樣的大禮。”李賢莞爾一笑便拉過了姚元慕,“你這位同僚是來找你的,看模樣大概是有急事。”

那大漢還沒完全從這偶遇之中回過神,等到李賢又提醒了一聲,他這才氣急敗壞地對姚元慕吼道:“老三,你家裏又有人送信來了,說是你家老爺子快不行了,我已經替你在將軍那裏請了假,你趕緊回去,否則就來不及了!”

突如其來的噩耗猶如五雷轟頂,讓姚氏兄弟站在那裏動彈不得,就連李賢也呆住了。好在他終究是外人,只用了片刻便清醒了過來,待轉頭看旁邊的二姚時,兩人俱已經是滿面驚惶。

良久,姚元慕忽然大吼一聲,也顧不上別的便忽然往外沖去。這時恰逢王掌櫃聽李賢的吩咐下了門板,他竟是撞開門板出了客棧直沖馬廄,不一會兒,外頭就響起了一陣馬蹄聲。

“元之,你三哥都已經走了,你還不走!”

李賢見姚元之頗有些失神落魄,只得在他耳邊大喝著提醒了一聲。發覺這人還有些茫然,他幹脆連聲吩咐王掌櫃去牽馬,特意關照多備一匹馬作為後備。等到一切都準備好了,他這才用力推了姚元之一把。

“若是趕不上見你爹,這才是真正鑄成大錯!”他一面說一面從懷中掏出一枚金質小令塞進了姚元之手中,然而鄭重其事地吩咐道,“要是半途兩匹馬都撐不下去了,就拿著這個去驛站借馬!”

這時,姚元之終於回過了神,二話不說對著李賢深深一揖,旋即疾步奔向外頭,不一會兒便連人帶馬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李賢一面無可奈何地嘆氣,一面在那裏寬慰自己。百善孝為先,如果小姚的爹真的有個三長兩短,這事情只怕就麻煩了。百善孝為先,這家夥還是太莽撞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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